一、引言
選擇復句作為復句的一種基本類型，其常用的關(guān)聯(lián)詞語主要有“（或者）……，或者……”，“不是……，就是……”，“是……，還是……”，“要么……，要么……”，“寧可（寧愿）……，也不……”，“與其……，不如……”等等。其中，“或者”類選擇復句是較典型的一種形式，這里的關(guān)聯(lián)詞“或者”還可以用“或”、“或是”、“或則”、“或者說”等來代替。帶關(guān)聯(lián)詞“或者說”的選擇復句是一種言域的措辭性選擇句，典型句式是“……，或者說……”。該類復句在選擇復句中自成一類，具有相對獨立性。
二、“或者說”類選擇復句：言域選擇
在“或者”類選擇復句中，有一部分是以“或者說（叫）”、“或謂（稱，曰，云）”等引入選擇后項的，是對不同的表述方式進行選擇，即“措辭性選擇”。選擇后項往往是對選擇前項的解釋說明、引申、修正等，具有元語性質(zhì)。如：
（1）當時從元帥到士兵很少有人對此覺得奇怪，或者說根本就沒引起人們注意，自然談不上什么“奇怪不奇怪”。（陶克、任燕軍《大比武備忘錄》）
（2）一部作品能不能算得上是精品，主要看它是否具有保留價值，或者說，看它是否經(jīng)得起時間的考驗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6）
沈家煊（2003）論析了復句的“行、知、言”三域之分，李晉霞、劉云（2004）有局部補充。我們通過對大量語料的考察，具體認識到在“或者”類選擇復句中，同樣可作上述三個概念域（或稱“認知域”）的區(qū)分。言域（言語行為域）屬于言說層面，關(guān)涉言語行為，一般來講包括請求、命令、建議、斷言等，在“或者說”類選擇復句中主要表現(xiàn)為不同表述方式的選擇。如：
（3）馬太伯的工資不高，可是事情也不多，或者說是可多可少。（陸文夫《享?！罚?
（4）我們沒法說服投機的農(nóng)民，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聽我們的“說服”，他們有一條固定的邏輯：聯(lián)合收割機是割麥子的不？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6b）
這類選擇復句相對獨立，可使語言表述更為嚴謹（至少在說話者看來），具有獨特的語用價值，因此我們在這里對其進行單獨討論。
三、“或者說”類言域選擇復句的語序
由于“言域”屬主觀域，此類選擇復句中由“或者說”等連接的選擇后項多帶有主觀色彩，復句本身是在言說層面進行選擇。在選擇項的排序方面，通常受到以下一些因素的制約：
下位――上位：
（5）我那時并沒有想過去做模特兒，或者說還沒有選擇職業(yè)的念頭，但我要掙錢糊口，一個上等的模特兒一小時可以賺十個法郎，而一個工人只能賺三個法郎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（6）到底是孩子，或者說到底是人。（佚名《激情三百日》）
上述兩例中，“模特兒”、“孩子”分別是上位詞“職業(yè)”、“人”的下位詞。句子按先說下位詞后說上位詞的語序排列。
基本說法（常規(guī)說法）――解釋說明、引申、修正或通俗說法等。
1.解釋說明在后：解釋、說明一般是靠語義擴展、補充等來完成的，通過這些方式，可以使意義表達得比前面的基本說法（常規(guī)說法）更為完整。
意義進一步擴展：
（7）國家之間的競爭，是經(jīng)濟實力的競爭，說到底是科學技術(shù)的競爭，或者說是科研成果轉(zhuǎn)化為生產(chǎn)力的能力、規(guī)模和效益的競爭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5b）
（8）后者屬于情態(tài)類的藝術(shù)，具有恒聽恒新的性質(zhì)；或者說，它的永久生命力，并不在于自身的情節(jié)，而在于它提供給我們的是一個不斷可以把新的人生體驗放進去的“空筐”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上述兩個例句在意義方面,都是后項較之前項有進一步的解釋、拓展。
范圍進一步擴大：
（9）后者對他是工作也是休息，或者說是生活的全部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4b）
后項“生活的全部”包括“休息”，當然也包括其他，涵蓋的范圍擴大了。
內(nèi)容由籠統(tǒng)到具體：
（10）程序最好能夠?qū)懺谝豁摷垉?nèi)，或者說程序行數(shù)在50-100的范圍內(nèi)是比較合理的。（鄭人杰《實用軟件工程》）
（11）各級政府有些領(lǐng)導同志對文化重視不夠，或者說只看重具有轟動效應的娛樂性的藝術(shù)文化，而忽視圖書館這種公益性的知識文化，致使很多圖書館困窘冷落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2b）
（12）列車在這里出洞過橋、過橋進洞，總在橋和洞之間行走，或者說，總在接地不見天的隧道和見天不接地的橋梁之間穿行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2a）
以（10）為例，前項“一頁紙”只是一個籠統(tǒng)、大概的范圍，后項指出“行數(shù)在50-100的范圍內(nèi)”則具體得多了。
2.引申在后：
（13）英國于1964年終止了此項計劃，損失8000多萬美元，或者說每?；ㄉ椎某杀具_一美元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（14）因此，在同等的時間里，他的效率要比常人高若干倍，或者說，按同等的效率計算，他的壽命要比常人長若干倍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3）
（15）廣泛采用這些改良鴨種可使飼料消耗降低13％，或者說可節(jié)省人民幣4.63億元。（CCL語料庫市場報1994B.txt）
上述幾例中，后項的說法都是由前項引申而來的。
3.修正在后：
（16）他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開始步行，或者說差不多在步行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（17）長期定居在有著自然邊界的國家里的同質(zhì)的民族集團是沒有的，或者說幾乎是沒有的。（卡爾・波普爾《猜想與反駁》）
（18）我在這里將冒昧地給諸位一個解答――或者說是一個假設(shè)。（辜鴻銘《中國人的精神》）
（19）這種歌曲我不想寫，或者說不是不想寫，而是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去寫。（沈顥《“嶺南樂鬼”李海鷹》）
（20）后來，我把她忘了，或者說好像忘了。（王朔《空中小姐》）
說話人已經(jīng)有了一種說法，但是為了表達得更恰切或更嚴密，利用“或者說”引出的選擇句對自己的言語行為作出相應的修正。
4.直述說法在前，形象比擬說法在后：
（21）李靜上了車，或者說入了籠。（老舍《老張的哲學》）
（22）跳蚤偏偏沒有血管，或者說它的整個身體就像一根血管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（23）這幾年，迷信、愚昧的暗流悄然泛起，并且?guī)в幸恍┬碌奶厣蛘哒f，披上了一些新的包裝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2b）
前者是平實客觀的敘述，后者則帶有修辭色彩。
5.自造詞在后：
（24）最近常看到黑暗大陸非洲戰(zhàn)亂與饑荒的報導，不死于戰(zhàn)亂的，也死于饑餓，哀鴻遍野，生不如死，或者說，生不如不生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“生不如死”是現(xiàn)成用法，為人所熟知；而“生不如不生”是作者仿照“生不如死”創(chuàng)造的，是“仿詞”,如果被處理為選擇前項會顯得很突兀。
6.通俗說法在后：
（25）小孫和我談戀愛，結(jié)果是我們倆都變成了一種氣體，叫作什么一氧化二氮，或者說，叫作笑氣，人家一見到我們在一起就要笑。（王小波《陰陽兩界》）
“一氧化二氮”是科技術(shù)語，并非為人所熟知，因此，說話人又換了一種措辭，指出它的俗稱“笑氣”。
簡單項――復雜項：
（26）我們更多的是在考慮長遠的目標，或者說我們是從中國經(jīng)濟改革和參與世界經(jīng)濟一體化的戰(zhàn)略高度來看待這一進程的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12b）
選擇后項的復雜單句形式相對于前項來說，屬于復雜形式。人們在處理信息時，常常從簡單的易處理的開始，這也符合人類一般認知規(guī)律。
上文實例有的也體現(xiàn)簡單項在前、復雜項在后的組織原則（如解釋說明中的意義進一步擴展、范圍進一步擴大、內(nèi)容由籠統(tǒng)到具體等）。
后項以前項為基點，有進層（遞進）意義：
（27）它不但有利于資產(chǎn)階級，同時也有利于無產(chǎn)階級，或者說更有利于無產(chǎn)階級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09a）
在這類句子中，后項往往會用“更”、“更加”、“進一步”等詞突出進層意義。
回應上文相關(guān)詞語，據(jù)以排序。
（28）文化程度越高對環(huán)境越為敏感、危機感越強；文化程度越低，越是接近文盲，則對環(huán)境問題越不敏感，或者說感覺不到環(huán)境污染與惡化的狀況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4）
“環(huán)境”、“危機感”在上文一前一后排列，所以兩個選擇項也以同樣順序與上文照應。
（29）在BC省的對外貿(mào)易中，有４０％至５５％是對華貿(mào)易，所以，BC省是加拿大通往亞洲的門戶，或者說是亞洲通往加拿大的門戶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4）
如果拋開具體的語言環(huán)境，說“BC省是加拿大通往亞洲的門戶”或者說“（BC?。┦莵喼尥ㄍ幽么蟮拈T戶”都是允許的。但在（29）中，由于前文先說“BC省”如何如何，因此為照應上文，選擇前項應以“ＢＣ省”而不是以“亞洲”為話題。
這里還有一種比較特殊的情況，選擇后項是在選擇前項以及距離更遠的前文的基礎(chǔ)上綜合而成的，是把前面內(nèi)容“合二為一”。
（30）我國有關(guān)農(nóng)科機構(gòu)對“懶棉花”栽培技術(shù)予以肯定，看中的不是它的“懶”，而是它的“科學”，或者說，是它的“懶的科學”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Rm9512b）
（31）我這次考察主要是看扶貧，看京九，或者叫沿京九看扶貧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9）
現(xiàn)象、表象在前，實質(zhì)、使因在后。
（32）但是小梅一點不害怕，或者說不曉得害怕，不明白這水草地便是可怕的深淵，會不留痕跡地將人吞沒。（葉蔚林《割草的小梅》）
（33）他沒有考上大學，或者說他對考大學沒興趣。（洪峰《夏天的故事》）
退而求其次，選擇后項有“退一步說”之義，往往本身是“即使……也”、“雖然……但是”等復句形式。如：
（34）它會產(chǎn)仔，或者說，它至少會生金蛋。（馬克思《資本論》中央編譯局譯）
（35）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，偏偏有些人不明白，或者說心里明白，做起來難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20）
（36）我國經(jīng)濟還比較落后，一些文化團體如芭蕾舞團、京昆劇團、交響樂團、博物館等，完全靠政府養(yǎng)起來有一定難度；或者說可以養(yǎng)活，但不能很好發(fā)展，一搞劇目、項目，就感到財力不足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6）
（37）他們想看的文學作品慢慢地看不到了，或者說是看到了也買不起；越是買不起就越是看不到。（陸文夫《越來越窄的文學小道》）
（38）后來又吃到鯽魚湯，魚也是活的，但卻是在受到輕度污染的淡水中長大的，或者說雖然是在未受污染的淡水中長大，但已在冰箱中放了三天，那就不美了，缺少那種難以言喻的鮮味。（陸文夫《人之于味》）
此類選擇句不光表達選擇意義，措辭上還兼有讓步、轉(zhuǎn)折意味。
相對委婉、隱晦的或不好言說的在后，這樣做是考慮到人家的接受能力，也更符合禮貌原則。如：
（39）他們熱切期望得到別人的承認和稱贊，或者說，有強烈的虛榮心。（《讀者》合訂本）
（40）就是這樣，現(xiàn)在我心目中她排在你前頭，或者說她取代了你的位置。（劉心武《多桅的帆船》）
四、結(jié)語
用“或者說”關(guān)聯(lián)的言域措辭性選擇復句是選擇句中較特殊的一種形式，在構(gòu)成及語序方面與其他類選擇復句相比，既有共性特征，又有獨特之處。
“行、知、言”三域具有較強的概括力、解釋力。選擇復句也可以通過三域的區(qū)分得出一些新認識。行域的選擇句是說話人在兩種（或數(shù)種）客觀行動、事態(tài)間的選擇，知域的選擇句是在兩種認識間的選擇，而言域的措辭性選擇句，從其實質(zhì)來看，表達的是對兩種說法、兩種措辭的斟酌。雖然采用選擇復句形式，但往往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真正的選擇句。說話人對某事某人已存在一定的認知，用兩個選擇項可以把意思表達得更周全、更嚴密；或者把話語的重點放在選擇后項（前項是一般認識，后項是說話人更認可的），一些前后項可以互換位置的用例也往往帶有這一傾向。如：
（41）喬十光將現(xiàn)代生活引進了漆世界，或者說將漆畫引進了現(xiàn)代審美領(lǐng)域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09）
（42）今天，人才是企業(yè)第一資本，或者說，人才是企業(yè)的戰(zhàn)略資本。（CCL語料庫人民日報96News12）
（43）藝術(shù)家的靈性從自然中來，或者說自然界的美可以喚起藝術(shù)家的靈性。（沈揚《作家樓小記》）
如果不考慮著眼點的話，這幾個例句中的前后選項可以互換位置。當然，語序不同，在語用方面會呈現(xiàn)出一定的差異性，它們的語用價值也會有所不同。相關(guān)具體情況，筆者將另文探討。
